土耳其官方说什么语言|现代土耳其语所不为人知的起源

现代土耳其国父穆斯塔法·凯末尔·阿塔图尔克的签名

土耳其语言革命的缘起

土耳其有关语言改革必要性的讨论最早可以追溯到1850年的奥斯曼帝国晚期。也就是从十九世纪中期开始，大部分的政界人士、知识分子、作家、学者和出版界人士在这一问题上已经有了共识。对土耳其语如何改革这一问题上的分歧导致了讨论划分出了两个阵营：语言纯化主义或清算主义者，和语言简化主义者。纯化主义是从语言的象征性方面出发，而简化主义者则重点强调语言在工具性和使用方面的重要性。

1928年9月28日凯末尔在中部城市开塞利亲自讲解拉丁字母化后的现代土耳其语

现代土耳其语所用的字体和词汇与土耳其共和国的成立息息相关。1923年共和国创立时，有成千上万来自巴尔干和中东的难民。促进土耳其现代化的“共和国国父”穆斯塔法·凯末尔·阿塔图尔克（mustafa kemal atatürk）认为土耳其人应该教会这些难民何为“土耳其”身份，而语言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凯末尔十分重视把土耳其语引向纯正的活动，他认为语言为民族之脊梁，土耳其语是土耳其民族神圣的一件珍宝，是土耳其民族的心脏和思想。凯末尔坚信简化复杂难懂的奥斯曼土耳其语必须先从语言纯化抓起，“一个民族众多最明显的特点之一就是语言。一个自称是来自土耳其民族的人，首先并且一定要说土耳其语的。如果相信一个不说土耳其语的人还与土耳其文化、社会有联系，那就大错特错了。”凯末尔为了把现代土耳其语变成一个正式的语言，希望首先清理掉不必要的外来语词汇，并对语言的简洁化也十分看重。

现代土耳其语的29个拉丁字母

土耳其共和国建立后，于1928年进行了字母改革。1923－1928年间，使用阿拉伯字母读写的词语比例开始逐年下降，随后于1928年10月1日正式批准了拉丁字母的新土耳其语书写体系。1931、1932年相继成立了土耳其历史协会和土耳其语言研究协会（土耳其语言协会），并在现代教育思想环境的下一步步消除奥斯曼帝国时期遗留的一系列组织和思想影响。

奥斯曼语的字母表

奥斯曼语与现代土耳其语的1-10数字对照表

土耳其文字改革时期的报纸《共和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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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语言革命的替罪羊

随着阿拉伯语词汇影响的减少，与阿拉伯语和波斯语词汇的模版、阿拉伯语词根辅音、词素和语言规律联系不紧密的词变成了重要的语言符号。语言改革后，土耳其语实现了纯正化，而与之一并到来的必然还有新的争议。

实际上，土耳其语言革命的幕后发起人是一位犹太人——莫伊斯·科恩（moiz kohen，1883-1961）于1928年发起了“公民们，请讲土耳其语！”的宣传活动。现在看来他的身份匪夷所思，但其实与当年土耳其开国者们类似。他借着熟悉诸多语言的优势，开启了土耳其的语言革命。

冷静，说土语！

科恩出生于当今的希腊serez地区，这个地区大部分人们平日里用ladino交流，一种混合了土耳其和西班牙语但却用希伯来文字表达的语言。但因为人口混杂，如果一个外来者用法语也可以勉强与当地人交流。后来他受教于法语学校：这里的法国犹太人认为应该用西方文化教化这些“东方”犹太人。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科恩在伊斯坦布尔当过记者、教授，还做过生意。1914年一战爆发之后，创立共和国的愿望扫荡了整个国家，科恩也被卷入其中。他家乡本有的和谐也毁于一战。他把自己本来听上去就是犹太人的姓改了，改成一个更加土耳其的名字：姆尼斯·泰金纳普（munis tekinalp）。他撰写了很多推崇土耳其共和国的宣传文字，通过舆论让编辑和社区领导们倾向于党章党纲。1928年他写了第一个宣传手册“土耳其化（türkleştirme）”，认为非穆斯林少数群体也应该土耳其化。比如说那些没有自己国家的犹太人可以在土耳其找到归属感。土耳其语对他来说是一种自我保护方式。

《替罪羊：姆尼斯·泰金纳普》

同年11月，禁止使用阿拉伯字体的法案通过，以后土耳其书写都启用拉丁文字。通晓亚美尼亚语、土耳其语、英语、希腊语、西班牙语、拉丁语、德语、俄语和保加利亚语九种语言的土耳其语言协会秘书长亚、美尼亚族的语言学家阿格普·马尔塔彦·迪拉恰尔（agop martayan dilâçar，迪拉恰尔这个姓氏是凯末尔亲自赐赠的，字面意为“开启语言”）支持了这项法案。他结合西方语言，把它们揉搓在了土耳其语的规律中。比如新词“likeokul”（学校），听上去很像法语的ecole（学校），同时具象地表达了“被知识的箭（ok）射中”。该想法也与犹太人泰金纳普推进拉丁化的土耳其语的政治目的不谋而合。

agop martayan dilâçar（1895-1979）

然而，他非常惊异地发现很多其他土耳其犹太人并不认同他的想法。很多土耳其犹太人在伊斯坦布尔北部开启了自己的小群体“balat”。balat群体和泰金纳普格格不入，他们没有世界格局，抵抗现代国家政治，并且对土耳其身份丝毫不感兴趣。低收入的balat群体用ladino语言交流，大部分时候靠商人、拉比（犹太教师阶层）和政客与外界沟通。特金纳普认为这会让balat群体和土耳其产生隔阂，被其他人怀疑。如果不学土耳其语，他们就是在画地为牢，不能把才华贡献出去。他的演讲和写作中不停地攻击、讽刺那些宁愿整天玩tavla双陆棋而不愿意读报纸了解外面世界的balat犹太男性。

位于伊斯坦布尔fatih老城区的balat街道

这种言论和倾向从一个辩论发展成更暴力的问题：很多不会讲土耳其语的人被袭击。学校奖励同学们把不小心说了其他语言的“坏孩子”告到老师那里。讲库尔德语的库尔德地区受到了尤其严重的摧残，因为他们人数更多也对政府有更大的威胁。逊尼派穆斯林刊物《akbaba（鹫）》也变本加厉地用了泰金纳普针对balat群体的攻击性材料来丑化土耳其犹太人。

1934年6月的akbaba杂志封面“土伊友谊”：伊朗国王瑞扎·巴列维访问土耳其

更加讽刺的是，当时其实并没有土耳其语的统一衡量标准。就连推崇『土耳其民族主义』的阿塔图尔克的讲话中都能听到很明显的法语口音。但他的口音被众人认为是政治正确的，也是伊斯坦布尔主流居民的口音。而其他口音却被藐视。历史学家们已经很难想象当年的balat群体的口音是什么样的。现在已经很少有会讲ladino的人作为参照物了。即便有，这些人的ladino也受到了80年其他语言的影响。留存下来的ladino录音很少，因为那年的balat犹太人尚且消费不起录音技术。ladino当年其他的遗迹也渐渐消亡，被办公室、连锁餐馆和时髦的旅游商品店所代替。

从金角湾西望历史半岛上的balat街区，左侧为苏丹赛里姆一世清真寺（yavuz sultan selim camii），右侧为费奈尔希腊男子高中（fener rum erkek lisesi）

泰金纳普估计会很讨厌土耳其语的口语风格，有着无数的外来词和网络用语。他曾希望发明一个完美的、不变的土耳其语。这种语言从来没有存在过。如果泰金纳普现在再次重访balat，他可能仍然听不太懂这居然是“土耳其语”。1940年代和50年代的反犹太运动之后大部分犹太人都搬离了balat。

土耳其语非常具有活力和可变通性，没过几个月就有新的词汇出现，而随之也有几个词消失不见。泰金纳普、莫伊斯·科恩改名、全力拥抱土耳其身份时，他相信这是给予了身后几代人一个可以成为“国民”身份的礼物。但时过境迁，人们发现他留下的礼物不是改革后的语言，而是他笔下的那些balat犹太人形象。这些阻碍社会发展前进的负面的、且很有街头代表性的人物形象，也算是为那早已逝去的土耳其犹太群体作出的一点纪念吧。

《共和国报》

20世纪初的奥斯曼语与现代土耳其语混合的双语报纸“جمهوريت”，即《共和国报》（cumhuriyet）

凯末尔把土耳其的现代化文明和民族崛起寄希望于发展教育之路，因此实现国民现代化教育的最重要的途径首当其冲就是土耳其语言的现代化。在国父和一席语言学家的共同努力下，土耳其语的纯正化和简洁化改革为语法的规范化起到了积极的作用，由此土耳其语有了读写一致的固定规律，而纯正土耳其语词也能够根据规则派生出新的词汇。在纯正土耳其语新单词逐渐丰富的同时，已使用了几百年的外来语源词汇，特别是阿拉伯语波斯语系的土耳其语词汇中的一部分也逐渐淡出了历史舞台。

语言革命最终被社会各界接受了，与此同时，社会各界人群经过语言与文化上的适应，很多外来语源土耳其语词也被今天的人们用“土耳其化”的词汇形式继续使用着。伴随着土耳其语的纯化与简化运动，奥斯曼语主义、纯语主义、虚构主义和语言法西斯主义等争论也纷至沓来，甚至使用哪种词语也被当成了划分意识形态的工具。而这些争论到今天虽然有所减少，但依旧没有停止。

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纯净、纯正和纯种的语言，历史上不曾存在，当今世界更不存在。

附：部分纯正土耳其语与源于阿拉伯语波斯语词根的土耳其语对照示例

参考文献：

mesut bulut, atatürk’ün türkçeye yönelik Özleştirme/sadeleştirme Çalışmaları ve bu bağlamda yaşanan dil tartışmaları Üzerine bir değerlendirme, turkish studies - international periodical for the languages, literature and history of turkish or turkie volume 9/11 fall 2014, 131-147.

http://mashallahnews.com/language/jewish-writer-turkish.html

https://tr.wikipedia.org/wiki/agop_dilâçar

https://tr.wikipedia.org/wiki/balat,_fati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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